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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門開在了西街,側(cè)門則向著縣前街,由漓江邊步行不到100米,地球村客棧恰好位于右手邊的拐角處。臨西街的店外擺著兩張桌子,“日本語文化中心”的牌子懸在門上,縣前街的那側(cè)還掛著一塊“西街語言中心”的牌子。
個子不高、留了一頭長發(fā)的羅玉的名片上印著三個頭銜:教師、經(jīng)理(社長)、畫家。事實上,1999年9月才到陽朔的他總共才讀了7年書。去年5月,在女朋友小笠原亞紀子回到日本后,他便開始躲到湖南的一座山上寫一部關(guān)于西街的、當中有著自己影子的長篇小說《洋人街》。一個多月的時間里,他寫了10萬多字。
*年2月8日上午,陽光穿過薄薄的云層,照射到了窄窄的西街上,年假結(jié)束后的大街上一時還不見什么人流。桌子上擺上一杯咖啡,從十多歲開始就被許多人稱為“瘋子”的羅玉就靜靜地坐在了自己的地球村酒吧里,目光一觸到門外的陽光,仿佛剛剛沉淀下去的歲月便像流水一樣涌了出來。
懷揣150元來到陽朔
從桂林往北100多公里,翻過高大的越城嶺,羅玉出生在廣西最北部、毗鄰湖南省的資源縣山區(qū)。小時候一位親戚結(jié)婚,他曾經(jīng)隨著大人們爬了兩天兩夜的山去參加婚禮。
事實上羅玉的英語、日語、法語還有繪畫都是自學(xué)來的。1992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到北京的琉璃廠賣畫,碰到了一位日本朋友,日語水平突飛猛進。此后他在一家公司里當了一年多的日語翻譯,然后回到桂林工作、結(jié)婚。1996年,他開始學(xué)畫國畫。然而對羅玉打擊最大的便是全身心投入的婚姻的結(jié)束。在辦完離婚手續(xù)的2個月后,他離開了桂林,懷揣150塊錢來到了陽朔。
羅玉開始了自己在陽朔西街的游歷,新生活終于和頭發(fā)一道,在緩緩流淌的漓江邊上慢慢長了起來。
遇上從日本大阪來的佐古伊津子的那天,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那時候他正在一家咖啡館里為幾位外國朋友畫肖像。從來沒有見過人用毛筆在宣紙上畫人物像的她和朋友一直站在邊上看到了凌晨1點鐘,不時還用日語和羅玉聊天。第二天相約到老寨山上去玩,在風(fēng)光迷人的山上合影的時候,學(xué)攝影的佐古伊津子把頭靠到了羅玉的肩上。
然而春天的相遇總是和春天一樣短暫,兩個月才能收到一次的通訊很快就斷了。說過2000年秋天會再來探望的佐古伊津子沒有再出現(xiàn),此后羅玉的生活里還曾經(jīng)短暫地出現(xiàn)過一位西班牙女郎和一位說英語的加拿大女孩。而真正用淚水濡濕了羅玉2000年8月后所有時光的,則是說法語的加拿大姑娘Johanne和日本姑娘小笠原亞紀子。
三次退票:用法語談的戀愛
Johanne是加拿大魁北克省人,那時剛剛從英國學(xué)完4年的鋼琴,然后跑到陽朔來玩。她的父親是官員,母親是醫(yī)生,叔叔在加拿大駐華使館上班。
那一天,百無聊賴的羅玉在江邊看見了騎自行車的她,像平常一樣,羅玉笑著用法語和她交談了十多句。不想在西街上走,大家又碰上了。當晚上羅玉走進一家咖啡館里,第三次遇上了正在和別人喝酒的她,大家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了一起。
從認識第四天開始,他們戀愛了。她每天都往羅玉的畫室跑。羅玉教她畫石頭、山水還有人物。
雖然家庭環(huán)境好,可是22歲的Johanne花的都是自己在英國念書期間打工賺的錢。此前定好的歸期到了,她買好了從桂林到北京的火車票,然后打算先飛英國,再回加拿大。羅玉送她到了桂林,不想在車站里她卻說不走了,因為舍不得陽朔,更舍不得他。于是把票退掉了。
那天他們到江邊游泳,聊起她的家鄉(xiāng)魁北克鬧獨立的事情,不想她說,不同文化為什么不能在一起生活?一直主張世界主義的羅玉當時很感動,此前一直猶疑的他說,我正式開始和你談戀愛吧。她很驚訝。然而簽證很快就要到期了,不想在臨行前兩天,她再次把票給退了。
他們住到了一起。她做西餐給羅玉吃,羅玉就做中餐給她吃。那時候羅玉的法語進步很快,她還為他寫了一首詩。她的歸期依然是個問題。羅玉專門到桂林去給她買票,不想她還是第三次退掉了。
在離開桂林的那天,她不斷掉眼淚。
后來收到郵件,羅玉才知道,她在北京的賓館里一直等到機場大巴出發(fā),此前她還打了無數(shù)次電話到羅玉住的地方——那時候他正在咖啡館里喝悶酒———她說只要你說一個字,我就馬上回來。
回到魁北克后,她給羅玉寄來了照片和一張CD,說可惜在陽朔沒有鋼琴彈給你聽——那CD上也有她自己作的曲子。羅玉還會收到她的電子郵件。只是羅玉沒有回。
“很奇怪”:最后一幅漫畫就是她
說起和小笠原亞紀子的故事,羅玉用了三個字,“很奇怪”。
那天就在2000年的中秋節(jié)前,正在課間休息的羅玉站在西街34號樓上向下望。這時候,他看到一個有點胖的女孩在街上走了過來,他和學(xué)生說,日本女孩。
這名叫小笠原亞紀子的日本女孩為羅玉的學(xué)生做了一堂日語口語課的老師,為了表示報答,羅玉帶她沿江邊步行到不遠處的一個村子。在村子面前,有條狗跑了出來,他把她護在了后面?;貋淼臅r候要翻過一座山,當時只有牛在山上吃草,仍然心存戒備的亞紀子跟在后邊兩米遠的地方。下了山走到大路上,看到了房子,才并排著走。
在江邊,亞紀子的相機套掉到江里漂出了很遠,很著急。羅玉衣服也沒脫,就跳下江去撈了回來。秋天的江水很冷。看著渾身濕透了的羅玉,亞紀子很感動,執(zhí)意要陪他回去換衣服。不想回到門口,羅玉才發(fā)現(xiàn)鑰匙沒有了。羅玉說你回去吧,我自己到江邊找找。亞紀子說都是因為我,我出錢幫你換把鎖吧———羅玉當時想,這個日本鬼子還有點良心。最后還是決定往回找。
于是往江邊走。羅玉和她開玩笑說,如果找到的話,也許我們兩個人之間有緣分,大家笑著拉了拉手指。沒有。大家有點失落。上到岸邊,羅玉的腳下嘩啦觸到了一樣?xùn)|西。是鑰匙。兩個人抱在了一起,然后一路手拉手往回走。第二天,亞紀子把東西從酒店搬到了羅玉的住處。
日子過得很快。亞紀子要回日本了。當時到深圳,在機場送她的時候,羅玉不好意思地問她,你能不能再告訴我一次你的名字——因為她的名字太長了。亞紀子說啊,不會吧,我們都在一起20天啦。時間太短了,羅玉連她的EMAIL、地址都沒有要到。她一路哭著走了。
回到日本后,亞紀子堅持每個星期打兩三次電話,有時候一打就是兩三個小時。然后飛到桂林,又呆了四個月。羅玉上課,她就在一旁學(xué)漢語。亞紀子人緣很好,羅玉曾經(jīng)帶她到興安見過自己的干媽。她也很喜歡孩子。
2001年5月,亞紀子又回去了。9月份,她專門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從東京飛到北京來看羅玉。在過年前三天,拿到了工資的亞紀子辭了職。等她飛到香港的時候,已經(jīng)是過年前一天。羅玉到深圳去接她,然后呆在深圳過年。
這一次亞紀子呆了兩個多月。她一直瞞著家里人和羅玉的事情,只是說到中國學(xué)漢語,羅玉是她的漢語老師,她以后想從事和中國相關(guān)的貿(mào)易。從第一次來中國,她就和羅玉開始在西街上尋找鋪面,想開一家咖啡店,這樣子有了事業(yè)基礎(chǔ),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呆下來。可是談了好幾家,都沒有成功。她哥哥寫了封信過來,說媽媽得了癌癥,家教很嚴、一直很孝順的她哭了。那時候她屁股長了很大的一個瘡,羅玉帶她去看病,剛能走路,她就得走了。臨走前,亞紀子把4萬塊錢留了下來,說羅玉你先保管著,看到合適的鋪面就盤下來,不夠我再寄過來。*年4月,羅玉送她到上海去坐飛機。站在外灘上,羅玉的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他心里有種預(yù)感,亞紀子有可能回不來了。
亞紀子走后,大家發(fā)郵件,打電話。有天晚上,亞紀子打電話過來,說自己開著父親的車去喝酒,撞車了。她很傷感,說為什么今年所有的壞事都發(fā)生在我身上,大家都覺得有點心灰。
夢想已久的咖啡店有著落啦!租金加上房產(chǎn)稅一年是7萬多塊錢,亞紀子留下的4萬塊錢發(fā)揮了作用。*年9月10日,地球村客棧開張了。
一樓是酒吧,按照羅玉的說法是,格局和風(fēng)格都有著亞紀子的影子。二樓和三樓是客房。日本語文化中心以及西街文化中心的牌子樹了起來,羅玉自己不再任教,他請了不少外教,也來了不少學(xué)生。在*年2月8日的下午,他還要和新來的英國外教到桂林去辦工作證。他說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做老板了,得注意形象啦。
他給亞紀子發(fā)郵件,告訴她這些日子里發(fā)生的一切。然而只收到了一封郵件。口氣很淡。信里說,你這么忙,要小心身體啊,我這邊也很累,但是關(guān)于媽媽和自己詳細情況卻沒有多說。此后就再也沒有了。
春節(jié)前,也就是1月27日凌晨,無法入眠的羅玉在那8格漫畫后邊添上了一組新畫:一個躺在床上的男人,想象自己背上長出了一對翅膀,由窗戶飛了出去,他飛向太陽,掠過綴滿星月的夜空,然后在鋼筋水泥叢林筑起的城市里降落,最后一幅占了整整一頁,畫面上那個男人張開了雙臂,拔腿向遠處一位張開了雙臂的女子跑去。那就是我和亞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