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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元史》中沒有為高克恭立傳,所以對他的民族問題一直存在著不同的看法,該文從西域的概念入手,以現(xiàn)有的文獻為參照,通過對地理概念與詞匯演變的梳理,對其民族問題進行了較為完整的分析與闡釋。
關(guān)鍵詞:高克恭;民族;西域;回鶻
高克恭是元代著名的少數(shù)民族畫家,《故太中大夫刑部尚書高公行狀》中“其先西域人”的表述,使得后人對其族屬的表述紛紜。近代的論證主要集中在兩種說法上。一說維吾爾人,一說回回人?!捌湎任饔蛉恕钡摹跋取笔呛稳??鄧文原在《行狀》中提到高克恭的曾祖父時用了“曾祖某”與“譜碟散佚,莫跡其所始”??梢姡湓娓篙呉陨喜皇枪I(yè)顯赫的名門,所以無事跡可述;所謂的“先”,也就表明其曾祖父以上是生活在西域的,高家是從祖父輩移居大同的。從相貌特征上來看,潤云:“高侯回紇長髯客,唾灑冰紈作秋色。”張雨云:“我識房山紫髯叟,雅好山澤嗜杯酒。”可見高克恭具有西域人的血統(tǒng)應(yīng)該是無誤的。除了鄧文原的記載之外,相關(guān)的證據(jù)還有:“西域高侯自愛山,此君冰雪故相看”;“西域才人畫似詩,云山高下墨淋漓”以及“房山居士高使君,系出西域才超群”;這些與高克恭同時或稍晚元人的詩句也表明,高克恭是西域人在當(dāng)時具有廣泛共識的。
1.名稱的由來與變遷
從字面上來看回鶻、回紇、畏兀兒、畏兀、輝和爾、瑰古、偉吾爾,均為回鶻語Uighur的不同音譯,他們雖然是同一個詞,但是他們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所指代的對象還是有區(qū)別的。回紇是唐代對袁紇與仆固、同羅、拔野古等的總稱。貞元四年(788年)自請改稱回鶻,取“回旋輕捷如鶻”之意。畏吾兒,亦作畏吾而、畏兀、畏吾、委吾等,是元明兩代對回鶻一詞的異譯。回回,為宋遼之際“回鶻”、“回紇”之音的誤傳誤讀。
元代的色目人主要包括回回人、畏吾兒人、唐兀人與欽察人。唐兀人是西夏的遺民,欽察人是欽察汗國的國民。畏吾兒人是高昌回鶻的后裔,“《元史》有時將畏吾兒人稱為回鶻人,或是稱他們?yōu)楦卟恕!盵1]回回人的概念比較復(fù)雜,有廣義與狹義之分。狹義的概念又可以分為兩大類:其一,是指來自花剌子摸的舊地,或來自更遠的中亞細亞的信奉伊斯蘭教的人;其二,是公元7世紀(jì)末,來華定居的穆斯林僑民,他們到中國經(jīng)商,留居廣州、泉州等地,與漢族通婚及其后代;此時還未形成民族,也未出現(xiàn)“回回”這個名詞。從廣義的概念來看,元代“回回”這個詞經(jīng)常被混淆,蒙古統(tǒng)治者將不少有伊斯蘭文化背景的人稱為“回回”。在漢族人眼里,“回回”的概念似乎還要廣泛,這也許是由于元朝的幅員過于遼闊,對于相對封閉的漢族來說,短期內(nèi)如此多的外族的涌入,他們無法一一理清頭緒,于是采用了一種最簡單的排除法,非漢族、蒙古族都冠以“回回”的稱呼,用法上有點象今天的“外國人”。
2.學(xué)術(shù)界的兩種觀點
2.1回族觀點的簡單梳理
陳垣據(jù)泰定時平章政事烏伯都刺為高克恭之婿,又據(jù)程拒夫《雪樓集》卷2烏伯都刺三代封制,其父為益福的哈魯丁,系至元時回回國子學(xué)教授亦思替非文字之人,知為回回人。益福的哈魯丁為高克恭之親家,以此斷高克恭為回回人。潤又云:“高侯回紇長髯客,唾灑冰紈作秋色?!标愒J為:“五代時回鶻既衰,漸有改奉伊斯蘭教者。元初諸人對此等外教多不能辨別,故統(tǒng)目之為回紇。長春西游記、劉郁西使記之所謂回紇,皆指伊斯蘭教國。其后漸覺有不同,于是以畏吾、偉兀等代表昔日之回鶻,以回回代表奉伊斯蘭教之回紇,凡元史所謂畏吾兒者回鶻也,其稱回紇者回回也。王惲玉堂嘉話卷三云,回鶻今外五,回紇今回回也。元史太祖紀(jì),汪罕走河西、回鶻、回回三國,是元人目中回鶻與回回二也。世祖紀(jì)卷十言回回人中阿合馬才任宰相,而奸臣傳則稱阿合馬為回紇人,是元人目中回紇與回回一也”。陳高華先生的《元代畫家史料》認為“高克恭按其族源,屬于色目人”。又說:“有的記載說他是‘回紇長髯客’,可知其祖先應(yīng)是伊斯蘭教徒?!盵2]此后亦多以此為據(jù)。
潤確實在十幾歲時見過高克恭,潤曾學(xué)畫于姚子敬,姚子敬與高克恭的關(guān)系非常好,“嘗舉江南文學(xué)之士敖君善、姚子敬、陳無逸、倪仲深于朝,皆官郡博士?!弊泳囱裕骸耙蝗?,公問:‘人生至貴者何?’子敬方隱度以對,公曰:‘無求’?!蓖瑫r潤在大都任職過四五年的時間。元中期以后“回回”、“畏吾兒”兩詞使用廣泛,潤對于有伊斯蘭教背景的人稱“回回”應(yīng)該是清楚的。雖然有人認為“回紇”其實是“回回”一種比較高雅的寫法,但是我們不要忘記“回紇”也是“回鶻”的古稱。
2.2維吾兒族觀點的簡單梳理
明初曹昭在《格古要論》卷上“古畫論”中載云:“高士安,字彥敬,回鶻人。居官之暇,登山賞覽,喜湖山秀麗,云煙變滅,蘊于胸中,發(fā)于毫端,自然高絕。其峰巒皴法董源,云樹學(xué)米元章,品格渾厚,元朝第一名畫也?!辈苷颜J為此高士安就是高克恭。曹昭以后,明代另一位鑒賞家張丑(青夫)也沿襲曹昭的說法。從“回鶻”推斷高克恭是畏吾兒,高士安就是高克恭,《辭?!费匾u此說認為他是畏吾兒人,后來的書籍也亦多以此為據(jù)。當(dāng)然,也有人認為高士安不一定就是高克恭,但馬明達先生在《元代回回畫家高克恭叢考》中通過對高克恭在《眠食安好帖》中自言有兄名高子安,根據(jù)昆仲間名字不以字排,不合情理,推斷高克恭原名為高士安。此論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然而,我們僅根據(jù)“回紇”、“回鶻”二字,來推斷高克恭是“回族”還是“維吾兒族”顯然是武斷的,因為一個民族的形成要考慮到地理位置、文化傳統(tǒng)、語言文字、宗教信仰等多個因素,而且高克恭出生在民族形成之前,所以要探究其身份最好從大的社會背景來考慮,而不要拘泥于個別的字句。
2.3民族問題的分析與推斷
上文在提及“其先西域人”時談到,其祖父高樂道或曾祖父在金朝時就可能已經(jīng)來到了中原,所以才在元朝的“占籍”中將自己稱為“其先西域人”,否則直接用“西域人”或“畏吾兒”豈不更好。同時“其先”是西域人,我們不僅要問其后是什么人呢?只能是金朝人。其實在元代只有完全漢化的金人才被列入“漢人”,大多數(shù)仍被看成色目人,高氏雖已高度漢化但是他的相貌特征,顯然還是色目人。所以《四庫總目》中的稱其為金人也有一定合理性。此外還有一些旁證:其一,從高克恭的姓氏來看,高克恭祖孫三代的姓名,已完全仿照漢族習(xí)慣,而不象同期到中原的西域人及其后裔那樣以西域人名(通常是阿拉伯語常用人名)通行,如:高克恭的女婿烏巴都刺,可見高氏家族漢化更深。其二,高嘉甫的歸隱是否可以解讀為一臣不侍二主,否則與關(guān)心“經(jīng)世要務(wù)”又要“歸老房山”的行為相矛盾。但這顯然不是高克恭族屬的終結(jié),而是其華化過程的演繹。要回答高克恭是喀喇回鶻,還是高昌回鶻。首先要解開“凡元史所謂畏吾兒者回鶻也,其稱回紇者回回也”。元初地理上的再次斷裂源于高昌回鶻的歸順,統(tǒng)治者出于統(tǒng)治的需要將西域分割為察合臺汗國與高昌回鶻國(畏吾兒)。從《長春真人西游記》與《北使記》來看,在當(dāng)?shù)匾了固m教徒與佛教徒是混存的。高昌回鶻的統(tǒng)治者奉行比較寬容的宗教政策,中亞原有的許多宗教,如薩滿教、摩尼教、基督教之別派景教、襖教,甚至伊斯蘭教,還有中國傳統(tǒng)的道教都曾在此流行,形成了以佛為尊,各教并行的局面,所以高昌回鶻地區(qū)的擁有大量的伊斯蘭教背景的人。而原喀喇汗國范圍內(nèi),西遼的皇帝是佛教徒,蒙古的統(tǒng)治者信奉喇嘛教,所以也非伊斯蘭教一統(tǒng)。在元初“回鶻”、“回紇”只是對原西遼地區(qū)兩種不同信仰人群的稱呼,而非地理區(qū)域的劃分,更非民族的概念。至元之后,由于政權(quán)的割裂,改“回鶻”為“畏吾兒”,改“回紇”為“回回”,而“畏吾兒”、“回回”在很大層面上轉(zhuǎn)化為地理區(qū)域的劃分,因此在不同時期這兩種區(qū)分是不一樣的。同時,改“回紇”為“回回”又使得他們與真正的“回回”混淆起來,這是元代統(tǒng)治者的另一種誤解。
從當(dāng)時的角度來看,高克恭的祖先應(yīng)該是西遼國人,其后入金入元;西遼的民族有回鶻、吐蕃、契丹、漢、蒙古等民族,不過回鶻占多數(shù)。高克恭是廣義回鶻人的后代,至于是“回紇”還是“回鶻”,即有沒有伊斯蘭教背景,無從考證;潤的“回紇長髯客”只是孤證,而且“回紇”一詞語意模糊;至于女婿有伊斯蘭教背景,與高克恭的伊斯蘭教身份亦無關(guān)系。曹昭的“回鶻人”的考證也應(yīng)該被看成是民族的統(tǒng)稱,并不完全等同于元代的高昌回鶻(畏吾兒)人。高克恭的祖先離開西域的時間早于元初,在西遼的統(tǒng)治下并無“回紇”與“回鶻”概念的區(qū)分,所以這樣的研究是徒勞的。因此,在元代,高克恭的祖先屬于廣義的回鶻人,但由于至元以后回鶻專指“畏吾兒”,而高克恭并不能確定自己是畏吾兒人,為了避免誤解,所以干脆用了“西域”的概念。
按通行的民族劃分來看,回族與回紇、回鶻均無關(guān)系。回族雖然是回回族的簡稱,但“宋人的《夢溪筆談》和《黑韃事略》中,指的是回鶻?!对贰泛汀对湔隆?,指的是伊斯蘭教和信奉伊斯蘭教的人。明清的文獻中,主要指回族即回回族?!盵3]可見回族是形成于明朝的,而高克恭出生在回族、維吾爾族產(chǎn)生之前,元代的回回人可能是后世的回族人,也可能是維吾爾族人,所以我們的研究只能是推斷。
維吾爾族形成的地域主線是:漠北回鶻→喀喇回鶻、高昌回鶻等→西遼→察合臺汗國、高昌回鶻(畏吾兒)→察合臺汗國→維吾爾族。宗教的傳播,伊斯蘭教從察合臺汗國傳向畏吾兒(高昌回鶻)地區(qū)。雖然在維吾爾族的形成上史學(xué)界還有爭論,但是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它應(yīng)該包括喀喇回鶻汗國、高昌回鶻汗國;從人員構(gòu)成上來看,它應(yīng)該包括廣義的回鶻人;在宗教信仰上信奉伊斯蘭教;在名稱上源于畏吾兒,即明代對元代高昌回鶻的稱謂的進一步演化。
綜上所述,從今天的角度來看,回族是由信仰伊斯蘭教的民眾而逐漸形成的民族。維吾爾族是由居住在西域的回鶻人皈依伊斯蘭教而形成的民族。因此,將高克恭看成今天的維吾爾族人,較為貼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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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北京圖書館古籍出版編緝組:《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集部·元別集類》,(92集姚文公牧庵集·燕石集·中庵先生劉文簡公文集·鄱陽仲公李先生文集·傳輿礪文集·巴西鄧先生文集)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本文中簡稱為《行狀》。
[元]潤:題高彥敬《房山圖》,載《存復(fù)齋集》卷10。
[元]張雨:高尚書山水,仲川弟請題橫幅上,載《貞居先生詩集》卷3。
在元代也不是所有的信奉伊斯蘭教的人都被稱為“回回”,如:欽察人也信奉伊斯蘭教,但并不被看作“回回人”。
有時亦將非穆斯林冠以回回之稱,如稱猶太教徒為“術(shù)忽回回”,稱來自敘利亞的基督教徒為“愛薛回回”,稱信仰東正教的阿速人為“綠眼回回”。
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卷5《美術(shù)篇·西域之中國畫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潤曾學(xué)畫于姚子敬,姚告訴他,“藝成而下,足以掩德”。戒以勿勤畫事,適值高克恭至,觀其畫轉(zhuǎn)而告訴姚曰:“是子畫亦有成,先生勿止之。”(轉(zhuǎn)引自陳傳席:《中國山水畫史》,南京: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88年版,第261頁。)
參見[元]鄧文原:《行狀》。
[明]曹昭,字明仲,是一位博學(xué)多識的鑒賞家,《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他,“諳悉典故,一切源流本末,無不厘然,故其書頗為鑒賞家所重”。
《眠食安好帖》,行楷書,紙本。文字見載于清人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書卷)之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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