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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陳靜怡樊瑞芳作者單位:西華師范大學
引言
現(xiàn)存160多本元雜劇中,愛情婚姻劇就有30多種。細讀劇本后我們可以總結(jié)出:元人愛情婚姻劇中的女得主動勇敢,愛得堅定執(zhí)著;相對來說男性則愛得被動怯懦,愛得力不從心。在這些劇目中,女性的社會地位似乎高于男性。上至名門閨秀、千金小姐下至青樓女子,幾乎都是“上廳行首”,具備相當高的文化修養(yǎng),能詩詞,會彈唱。而書生秀才形象則意味著“晦氣”和“一萬年不能發(fā)跡”。正是由于這種地位和社會角色的轉(zhuǎn)變,女性在追求愛情自由,爭取婚姻自主的斗爭中彰顯了主動精神。崔鶯鶯、李千金、張倩女等等,都讓我們對主動勇敢的女主人公記憶深刻。相反,那些作者筆下的“至誠種”、“癡心漢”們同阻擋愛情的屏障做斗爭時顯得被動怯懦?!拔哪悴拧睆埳苑Q“學成滿腹文章”“才高難入俗人機”,面對老婦人的賴婚,“滿腹文章”變成了語無倫次的詰問,“才高難入俗人機”成了目瞪口呆、氣急敗壞、尋死覓活、手足無措;儒士白士中在愛情婚姻受到威迫時只會“每日懸懸在心”而想不到具體的救助方案,反而在“袖手旁觀”中被作為弱者的妻子譚記兒救了性命。白樸筆下追求自由愛情的裴少俊,則明顯不敢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引“禮”為辯,推之曰:“這是我父親之命,不干我事?!币斫膺@其中原因,我們不得不聯(lián)系中國民族傳統(tǒng)、元代社會制度、時代精神以及劇作家的個性心理。這就和西方實證主義文藝理論家丹納的藝術創(chuàng)作及其發(fā)展的三個決定因素———種族、環(huán)境、時代的理論不謀而合。丹納認為種族、環(huán)境、時代三種因素雖然是決定藝術創(chuàng)作及其發(fā)展的三種決定力量,但是“作品的產(chǎn)生取決于時代精神和周圍的風俗”[1],即“作品從屬于時代精神和風俗”[1]也就是說,作品的出現(xiàn)(或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形象的出現(xiàn))是取決于特定的種族,特定的地理、社會環(huán)境及時代的浸染熏陶。
1美麗高雅的種族特質(zhì)———形成男女形象特征的潛在原因
種族:是指天生和遺傳的那些傾向……這些傾向因民族的不同而不同。中華民族具有獨特的種族特質(zhì)?!对娊?jīng)》在千古之前就給我們描繪了一幅美人圖:“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2]。美人的美貌是一系列喻體組成的:柔嫩的白茅芽(手指),凍結(jié)的柔脂(肌膚),白色長身的天牛幼蟲(脖頸),白而整齊的瓠子(牙齒),寬額的螓蟲(額頭),蟬蛾的觸須(眉毛)?!扒尚毁狻笔古缘妮p柔,宛轉(zhuǎn)體態(tài)生動鮮活。從此,文學作品中美麗女性形象不斷涌現(xiàn),元愛情婚姻劇中的美人也是不勝枚舉,崔鶯鶯,李千金,張倩女,李亞仙,羅梅英,龍三娘等都是“霧鬢云鬟,冰肌玉骨,花開媚臉,星轉(zhuǎn)雙眸”的美人。
男性體態(tài)多清雅、飄逸。由于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的男性形象不是“長于婦人之手”,便是常年閉門讀書,多不參加戶外勞作,體態(tài)容貌漸陰柔化,我們將其稱為“書生體態(tài)”。所以美麗就不是女性的專用形容詞了。中國的美麗的男性形象在文學文本中也不斷涌現(xiàn),鄒忌和徐公在戰(zhàn)國時比美,男性就開始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了,宋玉,以美貌被楚襄王寵愛,魏晉南北朝時的美男子就更多了,劉義慶《世說新語》專辟《容止》章刻畫男性的容貌體態(tài),行為舉止。
自然,元雜劇中美麗的男性形象也隨處可見:張生“臉兒清秀,身兒俊”“性兒溫克情兒順”,《墻頭馬上》的裴少俊“杏花一色紅千里,和花掩映美容儀”,《倩女離魂》王文舉“矯帽輕衫小小郎”,《瀟湘雨》中的崔通雖然心靈卑劣惡毒但也是外貌美麗之人。
美麗多情的種族必然產(chǎn)生愛美高雅的種族趣味。中華民族是伴著詩樂舞進化的,文字出現(xiàn)之前,人民是唱著詩生活的,文字產(chǎn)生之后,人們是寫著詩,吟著詩生活的。高雅的詩熏陶出了高雅的種族趣味。元人愛情婚姻劇中的男性都是能作詩的風流才子?!段鲙洝分械膹埳褪且砸皇孜褰^“月色溶溶夜,花蔭寂寂春。如何臨皓魂,不見月中人”來試探鶯鶯之意的?!秹︻^馬上》的裴少俊也是寫詩表情達意“只疑身在武陵游,流水桃花隔岸羞。咫尺劉郎腸已斷,為誰含笑倚墻頭”。君子吟詩逑淑女,而淑女也以詩回應:鶯鶯聽到張生的詩中之意后,以韻作詩“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表達了對張生的好感。張生緊接著說“好應酬的快也呵”,表明他對鶯鶯的愛慕就不僅停留在美貌上,也有對鶯鶯才情的欣賞,這樣一位才貌合一的佳人,怎會不讓他愛得癡狂,愛得死去活來呢。同樣,《墻頭馬上》的李千金首先傾心于裴生的容貌,既而傾慕他的詩才,為了表現(xiàn)自己與心上人才貌相當就以韻聯(lián)詩“深閨拘束暫閑游,手拎青梅半掩羞。莫負后園今夜約,月移初上柳梢頭”,顯露自己的才華,于是裴少俊在為千金“傾城之態(tài)”心動的同時,也被她的“出世之才”所吸引。這種高雅的種族趣味塑造出了高雅的男女人物形象,他們在這種趣味氛圍中互相欣賞雙方的“才貌雙全”,進而達到精神上趣味上的契合。元劇女性在與自己才貌相當、趣味契合又知重至誠的男性相愛中必然愛得主動勇敢、愛得堅定執(zhí)著。
雖然種族是藝術創(chuàng)作及發(fā)展的內(nèi)在動力,但是中國男性經(jīng)受了幾千年的封建文化的熏陶,呈現(xiàn)出來的多是社會性,所以地理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是男性形象怯懦的主要原因,而種族只是男女人物形象特征產(chǎn)生的潛在原因。
2松弛的思想控制,亂婚的時代習俗———女得主動勇敢的主要原因
丹納認為:“作品的產(chǎn)生取決于時代精神和周圍的風俗”,“作品從屬于時代精神和風俗”[1],“時代,一個后天的力量,包含文化和傳統(tǒng)的因素,是一種精神氣候,或可以說制度、習慣和時代風尚之類,在向前發(fā)展的若干階段相應產(chǎn)生出各種形態(tài)”[3:252]。元人愛情婚姻劇的產(chǎn)生和男性形象的出現(xiàn)與元代科舉停開,文人無入仕之路的特殊情況有關;而光彩照人的勇敢追求愛情的女性形象的出現(xiàn)與元代禮教觀念、儒學思想松弛有重大關系,同時市民經(jīng)濟的繁榮使劇本加強了市民欣賞的趣味。
元代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大一統(tǒng)政權。蒙古族入主中原后,元朝包括皇帝在內(nèi)的蒙古貴族接受漢族文化比較緩慢,大多數(shù)人在相當長時間里都對中原地區(qū)的一套典章制度、思想文化、倫理道德十分隔膜。就整個元朝而言,儒學思想在昔日作為治國主導方針的“獨尊”地位,始終沒有得到明確的承認。因此,元代社會,禁錮了人類一千多年的儒學思想、禮教文化出現(xiàn)了短暫的松弛。在婚姻方面,蒙古族的亂婚習俗沖擊了程朱理學束縛婦女的鏈條,綱常觀念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削弱,在這個意義上說,元代女子可以說是得到了一種暫時的、有限的“解放”。比起唐傳奇中女性形象來,元人愛情婚姻劇中的女子形象常常帶有“野性”,富有膽識,敢作敢為,少有封建倫理道德觀念的負擔。漢族傳統(tǒng)中“一女不嫁二夫”和“從一而終”的硬教條被打破,寡婦再嫁(《望江亭》中的譚記兒再嫁白士中),離婚再嫁(《柳毅傳書》中龍女三娘離婚后又嫁柳毅)也出現(xiàn)在元劇中,女性在婚姻中選擇的余地也漸寬廣,如《救風塵》中妓女宋引章在出嫁前也在周舍和安秀才之間做過比較,而且在“被休”之后又嫁安秀才?!读銈鲿分旋埮锊桓嗜淌苷煞虻谋硹?,托書父母,要求解除與涇河小龍的婚姻,這勇氣是以往各代深受禮教束縛的女性想都不敢想的,更甚的是,愛上柳毅之后,她毫不因曾嫁過人而自卑,依然托身盧氏女與柳毅共諧連理。
另外,宋元以后,城市經(jīng)濟繁榮,特別是雜劇興起,大量的雜劇社團在城市出現(xiàn),促使相當一部分女子成為職業(yè)女性進入社會。從家庭到社會,閱歷得以豐富,眼界隨著開闊,受傳統(tǒng)禮教思想影響也就隨之減少。自然,元劇中女性形象并非是現(xiàn)實中女性的實際形象,但“現(xiàn)實不能充分表現(xiàn)特征,必須由藝術家來補足”[1:52]。元代文人自覺到自身所處的困境,以及在社會輕視儒生的壓力下,產(chǎn)生性格上的軟弱、自卑時,他們便會對生活中那些帶有大膽的性格,表現(xiàn)了獨立性的女性予以更多的注意,并對她們采取了“仰視”的角度。運用在事物面前獨特的感覺,盡自己所能描摹他喜歡的人物,因此,在元劇中,女性形象才理想地“高大”起來,這也是由劇作家的心理需要決定的。
3克己的禮教,科舉的傳統(tǒng)———男性形象怯懦的主要原因
丹納認為“精神文明的產(chǎn)物和動物界的產(chǎn)物一樣,只能用各自的環(huán)境來解釋”[1:36]也就是說,藝術品的產(chǎn)生,藝術形象的產(chǎn)生,只能用環(huán)繞它的環(huán)境來解釋。環(huán)境包括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耙粋€民族永遠留著他鄉(xiāng)土的痕跡,而它定居的時候越愚昧越幼稚,鄉(xiāng)土的痕跡就越深刻”[1:244]。男性在自由愛情中愛得被動、愛得怯懦是《禮》教的約束?!抖Y》又叫《儀禮》或《禮經(jīng)》,初為周代“政治興也”的產(chǎn)物,也是儒家傳習最早的書?!肮湃嗽?,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你私自趕來有坫風化”,可見,在“婚禮”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最重要的。所以,深受封建禮教熏陶的裴尚書對與他兒子私奔的李千金嚴辭斥責“稟知父母,方可成婚,不見父母,即是私奔?!闭f李千金“傷風敗俗”,不顧李千金的辯解,逼迫她快回家去。對一位不守禮教的女子言辭狠毒到如此地步,可見禮教對男子思想、行為影響之深。而裴少俊聽從父親之命休掉千金,首先是為“孝”,其次是維護家族名利,再則是為了自己的名譽“少俊是卿相之子,怎好為一婦人,受官司凌辱?情愿寫與休書便了,告父親寬恕”。為“孝”,為名,無可奈何又明哲保身。這也是男性怯懦,力不從心的一個原因。元
代統(tǒng)治者忽必烈雖傾向蒙古漢化,與漢族士大夫多有接觸,善于采納漢人幕僚的建議,推行漢法,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尊崇儒學,但隨著忽必烈對漢人疑忌情緒的增加,一些漢化的政治革新漸趨停頓,如頒法典,開科舉等都是屢議屢置,懸而未決。所以漢族文人進身仕途的科舉考試制度曾廢棄了七十七年,公元1314年恢復之后也是開開停停,就整個元代來說,不過舉行了七次而已,錄取的名額也不能與宋代相比。同時元代統(tǒng)治者把國人分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等級制度,民族歧視在科舉中依然存在,這使?jié)h族文人失去了“蟾宮折桂”的機會,也失去了“入贅高門”的機遇。所以元代讀書人的社會地位是不能與唐宋文人同日而語的,出現(xiàn)“八娼九儒十丐”之說。元代的讀書人“學得文武藝”而無法“貨于帝王家”,而他們又往往不習生理,不會行商作賈,經(jīng)濟地位是可想而知的。甚至出現(xiàn)了“小夫賤隸,亦以儒為嗤詆”(《青陽先生文集•貢泰父文集序》)。這種現(xiàn)實,讓元愛情婚姻劇中的書生在黯淡的前途、世俗人鄙薄的眼光中自慚形穢,在愛情追求中常常帶有自卑的色彩,被動地接受愛情的變化,不能在愛情出現(xiàn)危機是采取有效的措施,不能左右愛情的結(jié)果。王文舉即使專程趕到倩女家也不敢專門詢問婚期,一旦張母明說待他高中后才能結(jié)親時,他馬上唯唯諾諾地答應,對關系到自身利益的婚姻不能有任何主張(《倩女離魂》)。張生在鶯鶯三番五次翻臉,也只會說“我死也”,或者就是跪著求救于紅娘,而不敢自作主張,主動為愛斗爭。
結(jié)語
要想透徹的理解某一現(xiàn)象或是產(chǎn)生此種現(xiàn)象的原因,就必須得聯(lián)系時代背景,同樣地,對元雜劇中男女愛情角色所發(fā)生的轉(zhuǎn)變則不得不聯(lián)系社會因素,民族特征等。結(jié)合丹納的三因素說,便于我們更透徹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