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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I26
朱自清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他自1919年發(fā)表第一首白話作品開始步入文壇,至1948年去世,創(chuàng)作持續(xù)了三十年,共寫有詩與散文等二十多種,合計200萬,是一位多產(chǎn)的作家。本文擬就朱自清20年代至40年代的散文創(chuàng)作為研究對象,淺談之。
語言風格是對語音、詞語、句子、篇章、辭格等綜合運用產(chǎn)生的言語作品的風貌和格調。就語言風格來講,朱自清散文有以下三個方面特點:一是具有口語色彩,二是飽含情意,三是饒有風趣。
一、具有口語色彩。
在《說話》一文中,他主張“用筆而如舌”,認為“文章有能達到這樣境界的,簡直當以說話論,不再是文章了,但是這是一個怎樣不易到的境界!”他極力提倡作品的談話風。朱自清總是以平常說話的口氣來寫作,從口語中提取有效的表現(xiàn)方式,以期把文章寫得樸素自然些。在《內(nèi)地描寫》中,他說:“這種談話風的文章,正是我們所需要的?!弊非筮@種作風,作品才能像“尋常談話一般,讀了親切有味”。所以朱自清寫散文經(jīng)常追求語言的口語色彩。
五四提倡白話文,朱自清一開始寫散文用的就是較規(guī)范的白話,并以口語入文。讀他的作品,就像跟他面對面坐著,聽他對你親切地談話,有一種動人的風采。他用口語娓娓動聽地表達他的生活感受,說之上口,聽之悅耳,平穩(wěn)清新,是一般書面語所達不到的。為了使文章顯得口語化,朱自清很注意使用口語的詞匯與句式:
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ɡ飵е鹞秲?,閉上眼,樹上仿佛已經(jīng)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上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里,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春》)
本篇中,朱自清使用了很多口語詞匯。例如,“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閉上眼,樹上仿佛已經(jīng)滿是桃兒、杏兒、梨兒”;“雜樣兒”。又如句式,這里文句都很短,長話短說,符合口語的習慣?!耙盎ū榈厥?;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里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毕袢藗兤匠Uf話那樣,以整齊而又有變化的短句,較有規(guī)律的停頓,構成了口語所具有的那種自然活潑、明快錯綜的結構和節(jié)奏,很好地表現(xiàn)出自己贊美春花那種愉快的心情。
朱自清的議論散文也盡量用口語的詞匯和句式來寫:
可是法律管不著他們嗎?官兒管不著他們嗎?干吧要怕要認呢?可是法律不外乎人情,沒飯吃要吃飯是人情,人情不是法律和官兒壓得下的。沒飯吃會餓死,嚴刑懲罰大不了也只是個死,這是一群人,群就是力量,誰怕誰!在怕的倒是那些有飯吃的人們,他們沒奈何只得認點兒。(《論吃飯》)
這一段話,是作者針對蘇北饑民群到江南就食,江南的有錢人無奈何只得給他們飯吃而發(fā)的議論。用口語說來,明白曉暢,一點也不文縐縐的。作者盡量使用口語詞匯,例如,不說“統(tǒng)治者”,而說“官兒”;不說“為什么”,而說“干嗎”;不說“頂多”,而說“大不了”。句式很簡短,沒有長修飾語,例如:“這是一群人,群就是力量,誰怕誰!”這三個分句都只有兩三個詞構成。句子里很少用關聯(lián)詞語的地方,即使使用,也是口語的,不用書面語的。例如,用“可是”不用“但是”。文中還常使用語氣詞語,如“嗎”“呢”等。
二是飽含情意
朱自清最初是以詩人的身份走上文壇的,所以他的散文或多或少受著詩歌的影響。郁達夫在評論朱自清時說:“朱自清雖則是一個詩人,可是他的散文仍能夠貯滿著那一種詩意,文學研究會的散文作家中,除冰心外,文章之美要算他了。”可以說朱自清的散文是很具有詩情畫意的。
仍以《春》為例,這篇散文以詩的筆調,描繪了百花爭艷、生機勃勃的春天的圖畫。“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边@個起筆,抒寫了盼春的熱切心情,為全文定下了活潑,輕快的抒情旋律和詩的氛圍。接著又抓住了春天的主要特征,勾勒了春天的輪廓畫:“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庇捎谧プ×舜禾斓奶卣鱽韺?,給這幅畫抹上了一種迷離的色彩,創(chuàng)造一個動人的意境。最后畫出了一幅迎春圖:“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鄉(xiāng)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也趕趟兒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兒事去?!荒曛嬙谟诖骸?,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p>
在這里,作者觀察極其仔細,把詩情與畫意相結合,和諧的創(chuàng)造情景交融的境界。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也”作者對春天深情贊美的感情,不是直抒胸臆的“直說”,而是通過含情的畫筆,描繪春天的各種風景畫來抒寫的。
三、饒有風趣
所謂風趣,就是一種詼諧和幽默,是輕松愉快地對待某些可笑事物的態(tài)度。別林斯基曾把風趣的本質歸納為“矛盾”二字,即“現(xiàn)象和它本質之間的矛盾”。如果某位作家在運用語言時,能有意機智巧妙地表現(xiàn)出這種事物的矛盾,那他的語言當然也就風趣了。
朱自清先生待人處事嚴肅認真,但并不冷峻。他愛真理,有至情,也不乏幽默感。到了這種個性反映到他的散文中來,就使得他的散文除有嚴肅純正的內(nèi)容外,表達上還很風趣,饒有風趣可以說是朱自清語言的第三個特點。
作者為了愉快地向“過去的歷史告別”,在這里并沒有用漫畫式的夸張手法來諷刺舊式婚姻,而是把他對這件事情自以為明白而實際上并不明白的荒誕心理活動如實地敘述出來,把他那種雖然“茫然”,卻還說“毫無意見”的童稚心理和家長們?yōu)樗幕槭逻^早地來包辦操心對比起來,就顯得十分矛盾可笑,于是產(chǎn)生了風趣。
總而言之,朱自清作為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散文巨匠,其散文有鮮明獨特的語言風格。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具有口語色彩,二是飽含情意,三是饒有風趣。朱自清的創(chuàng)作對我國散文的發(fā)展特別是散文語言的發(fā)展,作出了杰出的貢獻,具有深遠的影響。對于這份寶貴的文化資源,我們一定要善于繼承、研究,學習、汲取其間的營養(yǎng)。
參考文獻:
[1]錢理群、溫儒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大學出版社
[2]童慶炳主編《文學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
[3]蔣孔陽、朱立元主編《美學原理》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4]《朱自清散文選集》百花文藝出版社
關鍵詞:自我寫實;細刻深刻;樸實優(yōu)美
凡是具有現(xiàn)代文學常識的人,談到中國散文總會提起朱自清先生。他是我國“五四”以來最有影響的散文作家之一,他對中國白話散文的發(fā)展、成熟作過相當而又執(zhí)著的多方面的探索。作出了一定的貢獻。
一、提倡寫實,表現(xiàn)自我
朱自清先生是文學研究會早期的重要成員,他十分欣賞文學研究會那種“為人生”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思想,所以他的前期散文創(chuàng)作的活動,都以現(xiàn)實主義原則為指導,還結合自己的寫作體會,提出了不少關于散文創(chuàng)作的見解。
為了貫徹寫實的主張,朱先生要求深入觀察生活,體驗現(xiàn)實?!渡揭岸奘啊芬晃闹?,他談到“于一言一動之微,一沙一石之細,都不輕輕放過”,并且進一步說明:“他們所以于每事每物,必要拆開來看,拆穿來看;無論錙銖之別,淄澠之辨,總要看出而后已,正如顯微鏡一樣。這樣可以辨出許多新異的滋味,乃是他們獨得的秘密!”從中可見,他那種觀察、體驗現(xiàn)實生活的嚴肅態(tài)度。眾所周知,有人曾懷疑《荷塘月色》中“月下是否有蟬聲”,朱自清為此請教好些人,最后還是親自體察,“又有兩回親自聽到月夜的蟬聲”,才打消了本想修改的念頭。因此,他深深體會到“觀察之難”,以為不能“由常有的經(jīng)驗作概括的推論”這足以證明他的“尊重生活,尊重現(xiàn)實”這條原則,既用以教人,也用以律己的。
二、題材廣泛,情感豐富
現(xiàn)實生活是復雜的、豐富多彩的,因而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取材十分廣泛,涉及到社會各個層面。且在不同題材的散文里,抒發(fā)了自己不同的感情。一是社會類的作品,具有真實感,給人以思想、心靈上的震撼。如《生命的價格――七毛錢》。通過了一個父母雙亡的小女孩被廉價賤賣的事件,并以種種設想預測了她將來不幸的命運,對社會的殘酷不仁提出血與小淚的控訴,篇末發(fā)出了“這是誰之罪呢?這是誰之罪?”對制造這一悲劇的社會提出了抗議。表達了對被侮辱、被損害者的深切同情。
三、表現(xiàn)手法,獨到有力
(一)精雕細刻,細針密線
由于作家對客觀物象觀察細,體味細,因而文章寫來也呈現(xiàn)細的特色。《荷塘月色》采用的工筆,描寫非常細膩。在寫荷塘月色時,先寫荷塘,抓住典型景物,從荷葉、荷花、荷塘上的風,由風送來的荷花的香,微風通過荷葉的風致,荷葉下面的脈脈的流水等各個角度來寫,觀察細致,針線很密。寫荷花:連用五個比喻,作者在寫月色時,正面描寫結合側面烘托,從塘面的霧,塘里的荷葉、荷花,周圍的樹影等各種角度來烘托。這樣,通過一番細針密線的描繪、渲染,把作者所能領略到的美的境界逼真地表現(xiàn)出來了。
(二)簡煉深刻,平中見奇
《背影》一文雖是懷人之作。沒有給讀者提供多少廣闊的現(xiàn)實生活的畫面,但從作者家境的變化,父親老境的頹唐,父子為生計各自的奔波,我們不難窺見舊社會中下層知識分子生活的動蕩不安,以及灰暗的世態(tài)造成的心理壓抑,可以說,通過一個簡單的人物形象。反映出了當時整個灰暗的世態(tài)。
四、平中見奇,嚴謹布局
朱自清先生的散文,結構布局,都嚴謹精美。這也是朱自清為中國現(xiàn)代散文的成熟所作的一個努力。《春》作者抓住了春景特點。有層次地描繪春景。全文圍繞一個“春”字,寫了“盼春”、“繪春”、“贊春”三個部分。這三個部分的順序和作者思想感情的發(fā)展是一致的。開頭是春天在盼望中到來,中間是美好的春景畫面,最后以贊美作結。用三個比喻句贊美春蓬勃的生命力,強調它的“新”、“美”、“力”,深化題旨。如果我們對《背影》的線索作再深一層的發(fā)掘,就可以看到,《背影》除了一條有形的明線“背影”外,還有一條無形的暗線,那就是“父子深情”?!侗秤啊穼懙碾m是背影,但顯出的卻是正面。流露的是真情,透過背影,可見那正面的慈祥容顏??筛心切牡椎臐L沸人情,“背影”里凝聚著深沉淳厚的父子深情?!逗商猎律穭t以一路行去為行文線索,從小路到荷塘到佇立環(huán)顧到神往凝想,形成明顯的空間順序,使各層情景得到步步深化,使內(nèi)心感受得到充分展示,加上一首一尾,自然呼應,都顯示出結構而布局上的嚴謹精美,為細致的描寫和簡煉的表現(xiàn)提供了堅實的基礎,成功地表達出作品的主題和作者的復雜情緒。同時,從各篇的布局中都可看出,有些部分精煉,有些部分松動,精煉和松動互相配合,做到疏密相間,呼吸自如,更是朱自清先生散文結構上嚴謹精美特色的高度表現(xiàn)。
五、語言風格,樸素優(yōu)美
散文是語言藝術。高爾基說:“語言是文學第一要素?!睂τ谏⑽母貏e突出。朱自清先生散文的語言成就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是極負盛譽的。葉圣陶曾經(jīng)說過:“現(xiàn)在大學里如果開現(xiàn)代本國文學的課程,或者有人編現(xiàn)代本國文學史,論到文體的完美,文字的全是口語,朱先生是應該首先被提及的?!薄吨炫逑蚁壬贰_@主要就朱先生早期散文的樸實而言,朱先生自己也以口語化的語言為貴,認為“用筆如舌”是文章語言的極境。在這點上,《背影》上那自然樸實、簡潔傳神的語言正是一個突出的代表。
1、代表作品:《春》、《綠》、《背影》、《荷塘月色》、《匆匆》、《歐游雜記》、《倫敦雜記》《語文拾零》、《論雅俗共賞》、《標準與尺度》 等。
2、《春》是現(xiàn)代散文家朱自清的作品。《春》是朱自清的散文名篇,最初發(fā)表于1933年7月,此后長期被中國中學語文教材選用。
3、在該篇“貯滿詩意”的“春的贊歌”中,事實上飽含了作家特定時期的思想情緒、對人生及至人格的追求,表現(xiàn)了作家骨子里的傳統(tǒng)文化積淀和他對自由境界的向往。
4、1927年之后的朱自清,始終在尋覓著、營造著一個靈魂深處的理想世界——夢的世界,用以安放他“頗不寧靜”的拳拳之心,抵御外面世界的紛擾,使他在幽閉的書齋中“獨善其身”并成就他的治學?!洞骸访鑼?、謳歌了一個蓬蓬勃勃的春天,但它更是朱自清心靈世界的一種逼真寫照。
(來源:文章屋網(wǎng) )
【關鍵詞】朱自清;周作人;美文中的“情”;探析
重情是朱自清美文的最主要特點。有人說朱自清的散文“以情勝”,是很有見地的。他的散文最能打動讀者心的,還是他所抒之“情”。他的散文或描摹世態(tài)、懷人抒情,或即景寫情、融情于景,或融情入理、以理蘊情,無論敘事、記人、寫景、說理都貫注一個“情”字,特別是在表現(xiàn)與人的關系的一類散文中,正是其中的“情”感動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他擅長于抓住一些典型場面,或用樸素、自然、幽默的口語;或用精煉、形象的詩一般的文學語言,描繪出一幅幅充滿生活情趣的畫面,以抒發(fā)其濃濃之情。
如《給亡婦》,表達了一種“誠知此恨從來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生活感受和作者的悔、恨、悲的情緒。作者采取對話的形式將夫妻間心靈相通、惺惺相惜的深情表現(xiàn)得更為深切、殷厚。由亡妻對我的思念和愛來反抒我對亡妻的思念和愛,夫妻之間的思念相互投射,使情義相互衍生,一方情愈深,思念愈切,另一方的意就愈真;一方意愈真,另一方的情就愈纏綿,互相輝映,情切而辭發(fā),樸素而真摯。在對亡妻情緒的表達上,贊揚中有惋惜,疼愛中有哀怨,把感情發(fā)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當讀者和作者一起感受他的不幸和哀痛時,也咀嚼了作者人生的艱辛,感受了沒落的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心靈,其實這人生的痛苦來自陰霾的社會,沉悶的氣氛也同樣因社會而起,才使家庭生活籠罩了一層灰暗和昏景。實質上,朱自清通過對亡妻的懷念展開了對社會的控訴,宣泄了個人郁悶和對多難時代的憤慨。朱自清散文所抒之“情”盡管情濃似酒,情深似海,但文中的情緒并不強烈,偏激,抒情風格是真摯而節(jié)制的。
朱自清是個真摯的人,和他交往的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看法。真摯是朱自清人格的重要特征,而其人格滲入到文字當中,即形成朱自清真摯的抒情風格,同時散文的外在的話語有著明顯的節(jié)制感,這是屬于朱自清的獨特的抒情風格。且以《背影》為例,開頭寫道,“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彼械母星榫凇白睢弊稚稀=酉聛淼娜羌页T?,“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他囑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涼?!陛喌礁腥酥辽畹膱雒妫廊蝗绱?,只不過更加寫實罷了:“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個胖子,自然要費事些……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兩手攀在上面,兩腳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币婚L段,除了“蹣跚”一詞外,基本全是白話。面對此情此景,作者只是微微點到:“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流下來了?!痹诮Y尾,心中的萬般情感收斂在“晶瑩的淚光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的幾句話中。
朱自清是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較深的知識分子,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儒家文化是其人格構成的根基。儒家風范崇尚自我外觀的適度,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情感的表現(xiàn)不能超過一定的限度。這種風范就是節(jié)制。然而抒情的節(jié)制并不意味著情感淡薄。所謂節(jié)制是詞語表象上的節(jié)制,而不是內(nèi)在情感的遏止。內(nèi)在感情的真摯和形式上的節(jié)制相反相成。外在的節(jié)制不僅不會對情感的抒發(fā)形成抑制作用,反而能使語句內(nèi)部產(chǎn)生更大的張力,以誘使讀者進入作品本身的感情世界中,意會那“不盡之韻”、“未完之象”。
與朱自清美文中“情”的濃郁而節(jié)制所不同的是,周作人的美文中,感情是淡中蘊涵著濃的,在感情方面的敘述一直是淡化的,用一種平凡人波瀾不驚的語調,敘述自己也許翻江倒海的心境。他曾經(jīng)明白表露過這種選擇的原因:“人的臉上固然不可沒有表情,但我想只要淡淡地表示就好,譬如微微一笑,或者在眼光中露出一種感情,戀愛與死可以算然是例外,無妨有較強烈的表示,但也似乎不必那樣掀起鼻子露出牙齒,仿佛是要咬人的樣子,這種嘴臉只好放到影戲里去,反正與我沒有關系,因為二十年來我不曾看電影?!?/p>
周作人理性持重的個性,使他對情感外露的作品難以親近,他的閱歷與博識,也使他過早地形成一種“中年心態(tài)”,他自己不會輕易動情,也不會在他的散文里讓讀者激動,他甚至把因看小說而激動的讀者,冷嘲為“呆鳥”(《立春之前。明治文學之追憶》)。周作人早期的幾篇名作,如《故鄉(xiāng)的野菜》《烏蓬船》《喝茶》,文中所體現(xiàn)的情思,都不是酣暢淋漓、神采飛揚,而是低徊澀滯,簡慢淡遠的。如《喝茶》所沉醉的是“于瓦屋紙窗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透露出作者閑適幽遠而超脫的生活情趣。像這類美文往往寫得平和沖淡,有一種從容閑適,不怒不躁的氣度。
周作人自稱是一個極缺少旺熱的人,他的散文中令人感受不到?jīng)坝颗炫鹊母星椴?,感受不到不可遏抑的憎愛激流,作者抒寫自己的情懷時,好像總是經(jīng)過了一種藝術的淡化處理,隱而不顯,含而不露,給人一種寧靜幽遠的美感。他的文章大都如此:清淡而不寡淡,腴潤而不肥膩,并非文中無情,將熾熱的赤子之情不是旺烈如火地表達出來,而是用平淡自然的方式不溫不火、不緊不慢地呈現(xiàn)出來。
他的《初戀》尤能表現(xiàn)其散文濃郁而以平淡自然出之的抒情特色?!拔夷切r候當然是丑小鴨,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終不以此而減滅我的熱情。每逢她抱著貓來看我寫字,感著一種無以希求的迷蒙的喜樂?!钡刂v述了自己少年時代的一段情感波動,在平和中流露出真摯,在素雅中顯示出深情,余馨縈繞,久久不絕。結尾處寫聽說“她”已死:“我那時也覺得不快,想象她悲慘的死相,但同時卻又似乎很是安靜,仿佛心里有一塊大石頭已經(jīng)放下了?!闭Z氣非常平淡,但仔細體會,卻于平淡中涌動著某種催人流淚的東西。
在他的從容描繪中,“蘊藉而詼諧”的“淡淡的喜悅”里,卻又摻雜著幾分憂郁、惆悵的苦味。看似悠然從容,而實際上當人們撥開文章的云霧,卻能發(fā)現(xiàn)作者內(nèi)心潛藏著情感的激流與人生苦味。三十年代之后,署名藥堂、苦茶、苦竹、苦雨的作品,其心緒之澀更勝于前。所以他的“平淡”不是淡而無味,而是“淡”中蘊涵著無窮的“濃”,不經(jīng)意看去,平平無奇,可凝神向深處一看,才發(fā)現(xiàn)里面竟有那般奇妙的大千世界?!皩嶋H上是周作人企妄借平淡純凈撲滅他的不平和無奈,讀他的平實沖和的文章,需要用人生的閱歷去鋪墊。”(錢理群語)。
因此,在周作人平靜的文字下總是蘊含著無盡的情懷,其濃郁的情感總要放逐到?jīng)_和恬淡的格調中,其深刻的思緒總要浸泡在從容閑遠的辭章里。
經(jīng)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朱自清和周作人的美文都講究抒發(fā)自己真摯的情感,但所表達的“情”是有區(qū)別的:朱自清美文中的“情”濃郁而節(jié)制,周作人美文的“情”是淡中蘊涵著濃。朱自清和周作人的美文以各自獨特,為中國現(xiàn)代散文增添了瑰麗的色彩。
參考文獻:
[1]鐘叔河編.周作人文類編第四卷〔C〕.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
[2]樓海珍.試比較朱自清與周作人美文中的“情”.東京文學,2008(12)
讀朱自清的散文,就像讀意境優(yōu)美的好詩,讀者的心靈常??梢缘玫絻艋吞找?。請看《綠》里的一段描寫:“我的心隨著潭水的綠而搖蕩。那醉人的綠呀!仿佛一張極大的荷葉鋪著,滿是奇異的綠呀。我想張開兩臂抱著她,但這是怎樣的妄想呀?!@平鋪著、厚積著的綠,著實可愛。她松松的皺纈著,像拖著的裙幅;她輕輕的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處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著,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在這段精彩的描寫里作者通過比喻、擬人、聯(lián)想等藝術手法,將梅雨潭的色彩、光澤、質地等諸多形態(tài)和自己熱愛自然、熱愛生活的主觀感情,生動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當讀者面對著如此優(yōu)美秀麗的景色,感受著作者熔鑄于景中的那種強烈而美好的情思時,又有誰的思想不會受到震撼呢?又有誰的心靈不會被深深地打動呢?
讀朱自清的散文,如同觀賞和品味一幅幅優(yōu)美的畫卷:《荷塘月色》宛如一幅色調朦朧的水墨畫;《綠》又仿佛一組顏色明麗的水彩畫;而《威尼斯》卻又如同一幅頗具西洋風格的油畫。幾篇散文給人的審美感受又各不相同:《荷塘月色》呈現(xiàn)的是朦朧之美,文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喜悅和淡淡的憂愁;《綠》描繪的是艷麗之美,字里行間洋溢著勃勃的生機和作者對生命的由衷贊美;《威尼斯》寫的是異國風光之美,畫中充滿了濃濃的歐洲情調和作者對威尼斯古老文明的詠嘆。這些都令人心曠神怡、留戀不已。
“一切景語皆情語”是朱自清散文的又一大特征?!逗商猎律分校髡呙鑼懢拔镆浴暗ā睘橹?。文章開頭,作者這樣寫月光:“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還是淡淡的?!边@就為全文定下了一個色彩的基調。正因為一切都籠罩在“流水一般”的月光下,所以固然景物都是朦朧的、若隱若現(xiàn)的。那“浮起在荷塘里的薄薄的青霧”,那“籠罩著青紗”的“夢一般”的葉子和花,那“一團團的煙霧似”的樹色,“樹梢上隱隱約約的”一帶遠山,無不感受著一種淡雅朦朧之美,給人以輕柔、綽約的審美愉悅。在作者筆下,《威尼斯》又仿佛一組油畫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作者多以濃墨重彩來描繪威尼斯的風光。讀著:“在圣馬克方場的鐘樓上看,因花團錦簇似的東一塊,西一塊在綠波上蕩漾,海水那么綠,那么釅,中國人到此,仿佛在江南的水鄉(xiāng)了?!苯系乃l(xiāng)是什么景象?是“日出江花紅勝火”的濃艷,是“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澄清。紅的火熱,綠的醉人,作者以此來比喻威尼斯的風光,不僅使人們領略到威尼斯的明媚艷麗,而且使人們感受到這座古城煥發(fā)的勃勃生機。那么《綠》中的景物有何特色呢?作者在梅雨潭所見到的景物是“微微的云”“飛著碎玉的瀑布”“小小的梅雨似的”水花,這里的景物,色澤晶瑩,色調淡雅,而梅雨潭呢?卻又是“滿眼醉人的綠色”,它柔和明亮,純潔。它綠得“濃淡得宜”,既不像北京什剎海拂地的綠楊―鵝黃的底子顯得太淡,又不像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峻而深密的綠碧―似乎太濃。這樣的描寫,不盡使人想到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對于美女的描寫“東家有子,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若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薄毒G》中對梅雨潭的描寫和《登徒子好色賦》對美女的描寫,不是有異曲同工之處嗎?他們獨具匠心的語言美不都是恰到好處嗎?